到山區教書,那年我十八歲。 學校在半山腰,一個雜草叢生的黃土操場,兩座年代久遠的木質樓房,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。校園是開放的,沒有圍墻,有時村民家養的大公雞會趾高氣揚地跑進教室撲凌凌;老牛在操場上悠閑地吃草,孩子們做操前還得轟一轟;宿舍旁是片樹林,春天到了,還會有蛇悄無聲息地爬到宿舍,給你一個意外的驚嚇。 白天還好,孩子們吵吵鬧鬧,一到晚上,當學生陸續消失后,只剩下屬于遠古的荒涼和寂寥的長夜。別人以煲電話粥,談戀愛打發時光,而我只能以寫字,看書來打發時光。一豆燈下,我把自己關閉在潮濕的斗室,用毛筆在報紙上一頁一頁臨寫大字,寫到沒什么可寫了,就開始讀書。 最恨讀的書是自考的書,自從報了漢語言文學,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可怕的書,居然把曾經心愛的名著分割成支離破碎的名詞。每當燈下苦讀,總把自己逼得像只紅眼的兔子,一到考試更是臉青鼻腫,有時考試臨近,惶然不安,常常夢見監考老師橫眉冷豎,而自己竟然因作弊而被抓住,一時間嚇得從夢中驚醒,不禁頭涔涔,淚潸潸。 自考一年有兩次,更多的時候我讀自己喜歡的書,最耐看的書是《唐詩宋詞鑒賞詞典》、《古文觀止》被我翻得起卷。漫漫長夜抄詩背詩是我必做的功課,我喜歡老老實實,一遍又一遍地念詩詞,讀多了自然會背,在背誦中我享受詩詞的美好意境,享受它好聽的聲音。 春天“草色遙看近卻無”,操場上一抹新綠讓我欣喜山中蜇伏在春色下的生機;夏天黃梅時節,“青草池塘處處蛙,閑敲棋子落燈花”的幽靜和深渺;秋天白露,背“露從今夜白,月是故鄉明”想念家人;中秋節從詩歌中探訪嫦娥,相約賞月,對月高歌;重陽節,我和古人一起登高,一起賞月;冬天看窗外茫茫白雪,吟誦“晚來天欲雪,能飲一杯無。”每當拍案讀詩,心中更有一種寧靜。詩詞中的江上清風,山間明月歷經千年依然如舊,它不止滋潤滿腹經綸的古人,也溫暖著遠在深山老林中的我。走進詩詞深處,不僅僅走進了一顆顆偉大靈魂深處,讓人更加親近自然,更能感受到詩意棲息在大地上。 最喜歡的詩人永遠是蘇軾和杜甫。這兩個詩人在我人生的最初留給我無盡的啟示:蘇軾曠達,杜甫永遠貼著大地走。蘇軾不管生活如何地坎坷跌宕,他的“莫聽竹林打葉聲,何妨吟嘯且徐行,竹杖芒鞋輕勝馬,誰怕?一蓑煙雨任平生”給了我瀟灑面對人生的樂觀。杜甫詩文沉郁頓挫,他的詩文教會我,即使一介書生,也應該家事國家天下事事事關心。 山居讀書的兩年,給了我生命的充實和豐盈,更給我一個博愛而敏感的心靈,有詩的情緒,感動于花開花落,落淚于天邊流云,更多的是于清晨極靜的時候,聽到鳥鳴,更不敢墮落。有了靈感,更多的時候在白紙上酣暢淋漓地寫一寫。 兩年后離開山區,收獲一手飄逸的字體;一張自考大專文憑;幾篇發表省、市報紙的習作。那此曾經背過的詩文,沒有所謂的忘記,曾經記與不記得都已融入血肉之中,忘記得有多少,就在黑暗中汩汩地滋潤心田,每當與人交談吋,那些詩文還在,每當提筆吋,詩中的云影天光還在! 感謝山居讀書的兩年時光,讓我靜下心在每個安閑的黃昏,清靜的深夜暢快地讀,任意地寫。現在的世事紛雜,心情鮮少有那樣的單純,那樣的明凈,難道不是嗎?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