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,那匹騰空而起的石馬,銘刻著幾多童年和少年的酸甜苦辣。 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,位于蓋尾鎮的石馬橋,是我謀生求學的必經之路。當時我上初中,家道貧寒,要讀書就得自謀學雜費,砍柴肩挑到蓋尾寶峰和仙華去賣,必須經過石馬橋。從家里挑到石馬,壓著重擔已經走四五里山路了,一口氣不換肩挑過石馬橋,把柴擔靠在那匹石馬(如圖)身旁,用鉤杖支撐著。我喘了喘氣,甩了甩額頭上的汗珠,站在石馬邊歇息。石馬和我一樣高,木柴和我一樣重。小時候,我以為那是匹從天上掉下來的神馬,俯身乖巧,栩栩如生。我摸一摸它的身子,拍一拍它的頭部,捏一捏它的尾巴,覺得它真聽話。民間流傳個字謎“夫人梳雙髻,騎馬去看月。……”我很想翻身跳起,躍馬騰空,但當時已筋疲力盡了。原本沾在石馬身上的苔蘚和灰塵,被過路人的撫摸和折騰,已經不見蹤跡了。石馬,神秘的馬,自由的馬,騰飛的馬,我仿佛從它的身上看到了未來,看到了希望。 1958年的夏秋之交,一場罕見暴雨無情沖垮了石馬橋的三個橋墩。只有石馬的四蹄深深地陷在泥土里,聽說一躍就可以跨上馬背了。可是,我站在斷橋邊,隔著洪水咆哮的木蘭溪,見不到它,只能“望馬興嘆”了。次年,古橋修復。橋的那頭,石馬重新浮出地面,英姿不減;橋的這邊,老樹下矗立著一塊比我還高的石碑,碑頂雕刻著顆五角星,以下是楷體的碑文,我至今還能倒背如流: “五八年間洪位高, 古橋遭沖三墩倒。 今朝人民勝龍王, 周月修復逞英豪。 建設速度千古稀, 一日飛行千萬里。 木蘭如今從人愿, 有日橋上車奔馳。” 石馬橋的那次厄運,《仙游縣志》里均有記載,世代難忘;可那首無題詩卻誰也說不出筆者的名字。我想,那首詩,未必是哪位名人或者哪一級官員的題詞,因為那時候不時興“名人官位”,不唯上,只唯實。詩中的“勝龍王”啦、“逞英豪”啦、“千里馬”啦,全是當年那個年代時髦的主題詞。 當年,我常在石馬橋的橋頭坐。橋的兩側特意設計了一段座椅,還有靠背的護欄。橋頭有棵高大的遮天蔽日的老榕樹,盤根錯節,一直延伸到溪水里。望著橋下潺潺流水,背靠傾斜的護欄,享受著古樹下大自然的溪風,讓人流連忘返。橋頭不時飄來陣陣香味,足以讓你垂涎三尺。 橋頭有家飲食部,當年叫“點心店”,經營著普通的餐點。有時賣柴返回,餓得實在不行,草包袋里的熟地瓜早就冷了硬了,咽不下了,進去買碗5分錢的扁食湯。往往是湯喝干了,扁食還是舍不得吃,端著碗走到鍋灶旁乞求師傅再給點湯配干地瓜。那師傅也是個軟心腸的人,有求必應。以后上師范學校,便捷抄小路步行也得經過石馬橋,我們常在橋頭飲食店歇息。久而久之,店主人見我們來了,往往先打招呼:“讀書人,要不要來碗扁食呢?”我們摸摸口袋,輕輕地搖了搖頭。坐在橋頭,一次次欣賞石碑上的詩:“木蘭如今從人愿,有日橋上車奔馳。”何時“橋上車奔馳”呢? 記得一次賣柴返回,路經石馬小街時,天公不作美,忽然下起大雨。我急急忙忙趕路,肩上的尖木挑跟著我的腳步蹦蹦跳跳,拴在尖木挑末梢的一對繩鉤也在叮叮當當地相互碰擊著。頭發濕透了,我只好在一家屋檐下避雨。這時,木板門突然打開,一位嬸嬸見了我,同情似地說:“孩子,進屋來避一避雨吧!”大約是我經常挑柴路過,早被人家熟悉了。鄰近晌午,雨還是下個不停,那位嬸嬸從屋里拿出個斗笠和一把舊紙傘讓我選擇,“孩子,快點回家吧,要餓壞的。這遮頭的東西什么時候路過這里再還也不遲。”大嬸的話深深感動了我。還有一次,我挑著柴草路過石馬街時,就被一位大娘喊住了:“阿咪,我看你挑得挺辛苦的,別再到仙華去了,我買了吧。”我頓時如釋重荷,看著大娘那慈祥的面孔,聽著大娘那親昵的稱呼,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,再也沒有討價還價的必要了。 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,又一座嶄新的現代化大橋橫跨在石馬古橋的下游,實現了30多年前“有日橋上車奔馳”的愿望;橋頭因此也多了所石馬片區適齡孩子接受義務教育的石馬中學。石馬大橋,石馬中學,印證了蓋尾改革開發40年的成果。瀨榜路的通車又給石馬插上了騰空的翅膀,給石馬人民帶來致富的機遇。 石馬沿岸的村莊如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然而,石馬古橋依然顯得那么質樸典雅,橋下水聲依舊,那匹石馬依舊。古橋,石馬,都是世道滄桑的真正見證者。在我兒少時光的記憶里,那匹石馬似乎伴著我度過讀書年華,那座石馬橋似乎最清楚我的人生旅程,而那些石馬人呢,似乎是我最可信賴的最值得思念的父老鄉親…… 騰飛吧,石馬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