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夏那天,小縣城下了一夜的雨,仿若又回到了春天。石鼓山上那個人工湖蓄滿了一池的水,水色天光,涼風拂過,碧波蕩漾,風聲嵐影,照得見城南寥廓粗糲的線條,有“半畝方塘”里品鑒“天光云影共徘徊”的味道,在鳥兒啁啾之聲里,輕風掀起了內心最為輕微的波瀾,似可意會,卻言傳不了,可惜自己愚鈍,并不能如朱圣人那般悟出道來。 從遠方移植過來的樹木已經抽出嫩葉,開始成為這里的風景,雜草也開始在裸露的坡地上蔓生,孕育著讓人憧憬的石鼓山未來。九月的淡秋,天高云淡,屆時,“石鼓山公園”將竣工落成,盛景可期,愿它不辜負我的期盼,愿它今后也不被人們所辜負。 立夏過后,天氣開始炎熱,我一如既往在黃昏時去石鼓山散步,留意施工的進度,揣摩規劃者的設計意圖。步游道邊的排水溝澆筑好了,邊上的樹木移植到位了,小徑開始填充石仔了,西南向又砌好了一條上山臺階,人工湖心用巨石堆砌了一個小嶼,四下里或豎或臥著巨石……一切漸趨具體,讓人想象落成之時的模樣,簇新、整潔、花團錦簇。 轉眼到了小滿,一整天都下著小雨。 黃昏,蒙蒙細雨中的石鼓山公園,很幽靜。從東頭“仙安石鼓宮”前的樟樹下,走到西頭舊時村口邊的樟樹下,時空仿若在這幾百米的路上翻涌著、模糊著。古代鄉村封土為社,莆仙稱之為“宮”或“祠堂”,旁則栽種相宜的樹木,稱社樹,亦稱之為“風水樹”?!皩m”和風水樹是一個村莊的圖騰,它們的存廢關乎一個村莊的消亡與否。兩株樟樹根深本固,一東一西,在斜風細雨中守望著“石鼓宮”和村莊的廢墟,守著一天又一天的日子,但一切都變了模樣。每回散步,看到“宮”和風水樹還在,便欣喜,對于我而言,它們是一道黃昏的風景,對于那些村民而言,它們是鄉土的舊物,是留住鄉愁的最后一道防線。 入夜,薄霧氤氳,挖掘機還在拆那剩下的殘垣斷壁,我站在廢墟邊看著,見證一個村莊的徹底消失。遠處天博廣場的燈光在細雨中散發著眩暈的光芒,既朦朧又清亮,近處的“石鼓池村”的廢墟則晦暗不明,舊時生活的現場難敵時光的侵蝕,即將退場了,夜色中氤氳著草木悠長的清香,低洼處傳來的蛙鳴聲,平添了幾分惆悵寂寥?;氐綎|頭,通明的燈火,從柳坑南街疾駛而過的車流,成了時間的布景和道具,讓人置身于現實的喧囂中,身后的石鼓山公園則隱于黑暗中,時光的大幕就此匆匆拉上。 有人說,林海音的《城南舊事》是借兒童的視角來描繪殘酷的現實。兒童是看不透世事的,除去那些歡樂的事,世事大都哀而不傷。成人的“城南舊事”里,一樣看不透世事的全部,也沒必要一定要看透,只是情隨事遷后,覺得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,成長的代價就是不再為“那頁已消逝的時光而惆悵”,從而能夠輕描淡寫那些在無往不復的舊時光里遺失的如煙往事,安之若素地活在當下。 即便如此,生活也總有一些細碎的光芒,讓人珍惜暫得于己的一切,讓人負重若輕、人莫予毒地過著簡單低調的日子,享受一種難與外人道也的生活樂趣。 夜晚已經降臨,城南如同一個已無力描繪宏圖的中年人,疲倦了,認慫了,也羞于矯情了,偶爾會有一些驚人之舉,但這并不能掩飾其落寞的一面。一個中年人抉城南而居,倒也相得益彰,不失為明智之舉。往后余生,如一直蝸居在城南一隅,就讓童年重臨于心頭,在紛繁的塵世里簡單地活著。日常起居,享靜處一室之樂,日子靜了,時光便長了。閑暇之余,悠游石鼓山,一時放浪形骸,因寄所托,亦樂哉。 芒種到了,我起了個大早,去石鼓山晨走。移植在山上的樹已抽出嫩葉,綠滿枝椏,在晨風中舒展,若有所待。上半年雨水多,陽光、空氣、花草是新的,石鼓山也將是新的,而城南在風雨里卻緩緩地舊著,三十年了,有包漿了,也有人文積淀了,于是我的心里萌發了寫作的欲望。 營造一座“石鼓山”是一個“其始也簡,其畢也巨”的歷程,認真寫一篇文章也是如此,我是深知其中味的。從春天到夏天,我看著“石鼓山公園”的營造過程,不知不覺寫了幾千字,越往后寫,越覺得自己筆力不逮,超出了我的文字表述能力,然而也覺得自己已初步記錄了城南及石鼓山的華麗嬗變,見證了經歷過繁華與蒼涼之后的人心嬗變,寫作的初衷達到了! 九月,石鼓山公園落成后,在這個收獲的節氣里,回首給予我在城南這一段美好時光的石鼓山,也許就是我記憶深處對于未來美好生活的模樣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