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佛塔矗立荒野,它歷經滄桑,掩映在茂林修竹間,你仍能看得出它非同凡響。臺階上的苔蘚、外墻的雨漬、內壁的煙熏火燎……仍歷歷在目,這些歲月的包漿,好像讓我穿越千年,回到它初肇創建的年代,堪輿、規劃、營建、落成、開光…… 看到無塵塔的第一眼,我便被震撼了。在那說不清的年代里,在這一塊近乎荒蠻之地,有如此大而上的存在,讓后人迷糊混沌。從何而來的一股神奇力量?創造了輝煌燦爛的廟宇,然后又突然消失了,無端留下幾座無比精美的寶塔,讓人遐想那邈遠年代里的鳳山九座太平院的十二時辰…… 無塵塔掩映在婆娑的綠影里,散發著一股祥和而又神秘的瑞氣,自有一份寶剎莊嚴的古意,帶著威嚴,又有些清涼,讓人敬畏,也讓人震撼。四下里沒有蕪雜的現代建筑,清清爽爽的,一片岑寂,一陣山里的涼風拂過,仿佛有聲音從邈遠的古時傳來,有時是打磨石塊的叮叮當當聲,有時是晨鐘暮鼓伴著誦經的聲音,有時是山風鼓蕩經幡的聲音…… 我至今想不明白在那個時代,在這么一個近似荒野的地方,何以支撐這么大的一座寺院,何以在此地興起閩中禪宗的源流,又何以在有清一代引領著天地會的運作。隔著上百年上千年,閩地禪宗的漸次傳承及滿清中后季由天地會在南方掀起的風云際會,似乎有一條時隱時現的脈絡,回溯其源頭,終究要回到鳳冠山下的九座寺,那里“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”,禪宗的“明心見性”仍在,一如鳳冠山下,依然一片岑寂,無塵塔巋然不動,靜默無語,四周林木蓊郁,午后西斜的陽光穿過林間的縫隙,把枝葉的碎影默默地投射在塔身上,跳躍著閃爍著,綠影婆娑,幽清可人。千百年過去了,這里依舊纖塵不染。 南宋名臣陳師復曾瞻觀鳳山九座寺及無塵塔,時逢隆冬,氤氳著淡靄的山水,縹渺如仙境,鱗次櫛比的寺院、莊嚴寶剎,恢宏氣派,禪意幽生,無奈俗務纏身,匆匆留下一首七律離去,此詩后收錄于《仙游縣志》里: 想像精藍九疊前,青鞋今得踏云煙。 霜邊澗水多成玉,嶺上人家半是仙。 伏蟒千年無動意,老松何日不幽禪。 可憐倚馬思歸客,有底區中未了緣。 凡人到底與鳳山的清涼境無緣,只能做一個匆匆的歸客,陳師復如此,我等亦如此,都無法消受此處無上清涼的福報。九座寺因無塵塔而生清涼,整個鳳山因無塵塔而生光輝。從無塵塔落成之日起,原本的荒僻之地,頓時豁然開朗,佛經誦起,播揚四方。 無塵塔源于正覺禪師的一片佛心,無禪師則無塔,細細思量,禪師何嘗不是一座巍峨寶塔。在時光長河里取一瓢飲,方才讓人認識此處乃閩中各大寶剎叢林的濫觴,禪師輾轉于山水間四處弘法,從九座寺、源山寺、菜溪巖寺直至南山廣化寺,其后又播撒至閩南潮汕嶺南,已是勝造七級浮屠,涅槃后,禪師的舍利子藏于無塵塔地宮里,又化身為塔。 我一直認為無塵塔是鳳山最具代表性的意象。我也無法從建筑學或美學的角度來闡述無塵塔的至臻至美,古塔能保存千年近乎完好,已是彌足珍貴。一切都被時間清洗了一遍,除無塵塔外,九座寺幾番興替,已非原來模樣,或許是渡劫未了,消業未贖,或許是因果輪回,功德尚未圓滿…… 放生池前,那幢建成不久就遭雷擊起火焚毀的天王殿廢墟靜默著(廢墟已清理,現為停車場),似有大悲而不語。這是一種無言的美。一邊是蔥郁盎然、郁郁芊芊的田園,一邊是草深露重、籬倒垣頹的廢墟,兩廂相安無事,互不相擾,倒也和諧。看到這一幕,我便不再有遺憾了。 一陣風來,放生池里,睡蓮的花瓣飄落水面,游游蕩蕩,引得幾尾小魚搖曳而至,泛開一陣陣漣漪,似乎也蕩漾至我的心底里。風過了,小魚兒不見了,了無痕跡,似乎什么都沒留下,卻已雕琢了我的心性…… |